記者怎樣面對學者
—— 一個學者給記者的六點提示
作為一名社會學研究者,多年來我與多家媒體記者有著很好的合作關系,也非常感謝記者朋友們把我的研究成果轉化為面向大眾的、服務於社會現實的言論,是你們在社會科學研究成果普及、學者價值最大化方面,做了學者自身不能做的事情;我也知道由於學者的參與,提高了新聞報道的可信度,記者們從中成就了自己。
我坦言,本人沒當過記者,不了解國家規定的記者的職業操守、記者的工作規范和工作習慣。但是我從事社會科學研究工作20餘載,在與各路記者打交道過程中,有著酸甜苦辣不同的感受,有經驗也有教訓,有收益也有損失……寫下這篇文章的題目,也是因為剛剛接了一位大報記者打來的電話,從而引發了對與記者有關的往事的回憶,有一種不吐不快的衝動——我覺得面對記者我有發言權。我想在這裡以自己切身的經歷和感受,給記者朋友們六點提示:
一、做好“功課”再采訪
一位我並不認識的女記者打來電話:“您是關老師嗎?我是《××××報》××××版的記者,我知道您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對青少年心理問題很有研究,我特別想采訪您,您能談談這方面的看法嗎?我無語……
——我從來都不是心理學專家!當一個記者還沒弄清學者是乾什麼的就貿然采訪是最令人反感的事了,或許她不知道社會學和心理學並不是一回事?或許是她打錯了電話?而且她提了一個漫無邊際的、沒有任何目的性的問題,我真是不知道她想乾什麼,我怎麼回答她。
提示:現在互聯網如此發達,但凡是個“專家”,總能被任何人輕而易舉地通過各種渠道查到有關他的學術背景的信息:個人博客、所屬工作單位網站的介紹、各類學術期刊網……本人的研究領域、學術觀點、代表作……別小看了這簡單的“功課”,做得多一點、細一點,與學者溝通便有了更具針對性的話題,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拉近與學者的距離。尤其是初次與某個學者打交道,對於在學者心目中建立良好的印象、得到學者的配合具有重要作用。
二、用調查數據說事,千萬別隨心所欲
兔年春節期間,新華社記者發了一篇對我的采訪稿件《教育專家忠告:壓歲錢多了,教孩子理財要早准備》有若乾媒體轉發。其中一段原文是“前不久天津市少工委等部門聯合進行的對城鄉中小學1666名在校學生的調查表明,在虎年春節期間,有91.5%的孩子得到了壓歲錢,每人平均得到1470.44元。而在《解放日報》以《壓歲錢水漲船高理財教育要趁早》為題轉發此文時略去了“虎年”。
——略去“虎年”二字或許是一時疏忽,或許是篇幅所限,或許是記者需要拉近調查數字與現在的時間距離……如果是後者就大錯特錯了。就每一項社會調查而言,都有其特定的時點。“春節期間”很有可能使讀者誤解為是當下的“兔年春節”,而事實是與獲取的調查數字的真實時點已有一年之隔,如果這個數據再被引用,就很有可能成為對兔年春節壓歲錢的調查了,與現實情況並不符合,這便失去了新聞報道的真實性。
提示:社會調查是一門嚴謹的、了解和反映社會現實的方法。記者采用調查數據尤其應注重其科學性、權威性、准確性。任何一個有關調查數字的報道都不可缺少調查的主持者、調查的時點和調查樣本三個基本要素,其次纔是調查的內容、專家的見解等。主持者說明調查的出處,調查時點反映特定的調查背景,調查樣本則體現調查的代表性。比如對一所學校1000名學生的調查與在全市抽樣獲得的1000個樣本調查結果會存在相當大的差異,不能以此推論總體。切記:任何斷章取義、隨心所欲使用學者的調查數據都有可能對讀者產生誤導。
三、學者沒有義務承擔記者趕截稿時間的壓力
這是一名我並不認識的記者在打電話要求采訪被我婉拒後發給我的短信:“關老師,很抱歉打擾到您了,我是×××《中國×××報》的編輯記者××,我能理解您現在肯定不太方便,我可能是有點著急了。因為我們今天晚上就要發稿,我這邊就有四個問題,您看我是給您打電話還是發郵件好呢?時間您來定!非常感謝您!”
——作為學者沒有義務承擔記者著急發稿的壓力,而且任何一個負責任的學者對記者的提問也需要有一個思考或理清思路的過程,除非對采訪的問題有過深入的研究、有現成的研究成果。記者從自身的需要出發以強迫的方式要求采訪學者而“吃閉門羹”在所難免。
提示:記者急於發稿,沒有理由向被采訪的學者施加任何壓力。對一個記者要求采訪最不能說服我的就是表述你著急。一般來說,我所看重的一是這個問題的社會意義而不是單純地為了吸引讀者眼球;二是我自己對這個問題有所研究或思考;三是記者本身對要采訪問題的認識和基本思路是否清晰,這是最重要的。作為學者有判斷采訪內容急迫程度並積極應對的能力,與有准備、有思想的記者打交道,即便連夜趕寫采訪素材我也心甘情願。
四、追捧“偽專家”當心毀了記者的名譽
某大城市晚報曾發過一篇“訪××教育之父”的報道,看到標題便不禁使我大倒胃口!類似的內容還有諸如“××教育第一人”、“××方法發明人”等等。主流媒體以這種極端詞匯的對某人的追捧往往是並無科學依據的造勢。甚至有的是“偽專家”並不科學的論述早已被學術界被嗤之以鼻,而記者卻一無所知。
——某些“偽專家”是造出來的,特別需要借助媒體的力量鼓吹自己。他們一般沒有學術研究背景,不知道自己的所謂“學說”、“發明”在古今中外並不鮮見,屬於無知無畏一類。而記者被他們“忽悠”了之後的盲目追捧,不僅蒙蔽了讀者,也由於表現出的膚淺和輕率毀了記者和媒體自身的名聲。
提示:如果某人是某個領域的“專家”,必然在這方面有研究成果或有發明創造,識別“偽專家”最直接的方式是查查學術期刊上發表的學術論文或者獲得的發明專利,這些貨真價實的東西便是最好的證明。而且“正宗”的學者無需“戴高帽”,不必靠別人的過度渲染,有一個名副其實的職稱足以。記者依靠專家學者首先是辨別真偽,傳播其見解更需實事求是。
五、有尊重纔有更多回報
我時常有這樣的經歷,接受采訪或稿約時記者或編輯很是熱情,一旦采訪結束了或者稿件發出了,就猶如“肉包子打狗”、“石沈大海”,他就跟你沒事了。直到有一天偶爾看到網上的信息或者收到了文章被發表的稿費,纔知道我的勞動在他那裡派上了用場,而我自己連一份報紙或刊物也沒見到。
——記者對學者的“為我所用”和過於功利,或許解決了記者的“燃眉之急”,但是沒有給學者最簡單的信息反饋,表明缺少對學者基本的尊重,會失去學者的信任,失去更多的自身賴以生存的社會資源。
提示:就我自己來說,很在乎記者是否守信用,是否真心誠意與學者打交道。我有一些交往多年的記者朋友,平時一個電話、節日裡的一句祝福,相互間自然親切的關系成為了彼此相互幫助、優勢互補的最好鋪墊,這其中包含的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是學者很在乎的事情,也是與記者合作最給力的支橕。尊重學者,記者從中得到的是比學者更多的回報。
六、學會學習是當好記者的源頭活水
某電視臺對我的一個訪談節目播出後不禁令我有些遺憾。比如對我的介紹把學術專著說成“普及讀物”;在字幕上把心理學的“保護性抑制”寫成了“保護性意志”等等,完全不是我所表達的本意。
——類似這樣的問題,其實是缺乏對某些方面基本知識的了解。對記者來說,對學者采訪的問題往往涉及多學科、多領域,不可能樣樣精通,但是出現常識性的錯誤是不應該的。反映學術觀點,尤其需要嚴謹、准確,曲解學者本意的宣傳報道無異於以訛傳訛。
提示:近年來我越發感到當一名好記者很不容易,需要廣博的知識和不斷汲取新知識的意識。在我心目中真正好記者不在於名聲多大、學歷多高,而是善於學習的人。面對不斷更新的海量知識、紛繁復雜且多變的社會現象和新鮮事物,只有學會學習纔能准確把握。我覺得這種學習不僅僅來自書本和網絡的知識,還有在與學者互動中虛心、求學的態度。不恥下問、不斷探索、努力提昇自己的學習力,是當好記者的源頭活水。
其實,記者和學者是一對絕好搭檔,彼此優勢互補有利於更好地承擔起政府和民眾賦予我們的社會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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